十月自驾游寻梦之旅,途中遇波折,内心满是焦虑与牵挂
我确信,天地间,定有若干处所,是你魂牵梦萦时曾至之地。初次踏足新疆,于喀什古城便涌起似曾相识之感,然而究竟何年何月曾到过,又不知这些魂牵梦萦之地究竟藏于何处,每逢启程,总期盼着与它们不期而遇。
十月份,驾驶私家车外出旅行,又踏上了追寻理想的道路。没有去往人声鼎沸的景点,而是随心而行,朝着西边前进。在 G6 高速上行驶了将近两个钟头,突然察觉手机毫无反应,确认遗落之后,内心顿时焦躁不安,精神也立刻萎靡不振,更谈不上有什么追寻幻境的兴致。
回去已经没指望,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,还是忍不住揣测病中的父亲能否平安?三岁的孙子会发视频跟我说话吗?车子开到哪儿了完全没概念,焦躁和慌乱不断加剧,浑身都感到无力。旁边的朋友看出我魂不守舍,把我推到车外,讥笑道,没带手机,魂儿都丢了。
这种焦躁情绪在抵达景点后变得愈发强烈。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的 “三湖古渡”,壮阔的黄河在落日余晖里自远方奔涌而来,呈现璀璨景象。众多游客争相用镜头记录瞬间,以往我亦会参与其中,通过社交平台展示照片,以获取他人的赞赏。此刻却因缺少设备,只能默默凝视着宽阔的河面,任由水流缓缓流淌。
这座浮桥现已不再通行,对岸的亿利黄河大桥上车辆往来不绝,十分繁忙,这里一度是相当热闹的所在,在航运发达的清朝末年和民国初期,许多大小船只在此往返,是库布其沙漠居民赖以生存的通道,如今渡口的热闹景象已经消失,一切又恢复了平静,不过这里依然是一个景色宜人的休憩之处,眼前的风光,只能独自品味。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”,没有手机,无法感受分享的快乐。
午后沿着 315 县道行进,穿过了阴山山脉,放眼望去,四周尽是高低起伏连绵的山峦,从高处极目远眺,秦汉长城显得十分雄伟,宛如一条巨龙匍匐在大地上,长城遗迹就建在山丘的半山腰位置,全是用深褐色的石块堆砌而成,两千年的岁月侵蚀,只留下部分破败的墙基,值得庆幸的是烽火台还保留着原样,只是如今不再有烽火点燃起,我想这烽火台在古代应该就是传递信息的工具吧。
石质常带来寒意,令人感到沉闷,不过此地石块却让人倍感亲近,由于它们承载着两千年的历史,可以触摸得到。只是青绿色的苔藓遮蔽了城墙,那些古老而湿润的过往就此被彻底掩埋。
沿着山岭向西方行进,遇见一座名为光禄城的地方,此名源于光禄勋徐自为在此驻军。乱草随风摆动,站在峰顶,能体会到秦汉时期的岁月感。有位旅人看着手机,兴奋地表示,王昭君离开京城后便住在此地,并且连续居住了八年之久。无从交流,试图向一个将手机知识视为至宝的人说明情况,只会白费口舌。
夜里投宿在乌拉特中旗。酒过三巡,回到住处,感到格外空虚。平素总爱躺在床上刷手机上的快手和抖音,又或者和某个朋友闲谈,偶尔也玩玩游戏,一直等到困意渐浓才睡去。此刻手机不在手边,于是独自一人漫步在海流图(乌拉特中旗的政府所在地)的每一条街道和巷子里。
夜晚景色十分迷人,微风带来凉爽的气息。道路宽阔壮观,四周绿树成荫。树荫里飘荡着动听的歌声,这里是鸿雁的家园,源于一首风靡世界的歌曲《鸿雁》。沉浸在歌声里,放眼望去尽是挺拔的树木和四处可见的艺术品,一座边陲小镇竟如此富有诗意。
哈萨尔广场上,人群密集,大家在《鸿雁》的乐曲里轻盈舞动。恰逢国庆,繁花与喷泉在缤纷彩光下盛开。这片缺水的土地上,他们控制住洪水并加以蓄积,通过循环的水网将水源送往小镇,使这座小镇焕发出生机活力。我下意识触摸口袋,再次确认没有手机,只好将这番景致牢记于心。
不清楚几点才能抵达旅店,自从配备了通讯工具就不再佩戴计时工具,此刻时刻已无足轻重。老旧的沐浴设备畅快地释放出滚烫液体,涤荡尽身心俱疲与忧愁烦闷。躺进被窝小憩,整夜沉酣,就连幻境中浮现的城镇景象,也璀璨得仿佛一条流动的溪水。
脱离手机的那段日子,我竟从自己的目光里捕捉到了儿时才有的神情,不同于一个被时光磨去锐气的成年人,总能发现一些奇特有趣的景象。手机镜头记录的仅是“点”的浮光掠影,而眼睛观察到的才是“面”的本真面貌,即便有时本真也似幻象,但视觉的边界远比手机影像更为开阔幽深。
清晨睁开眼,不能再藏在被子里看资讯,或关注社交平台的更新。赶忙吃完早餐,往北边赶路。车子开了一个小时,来到一望无际的荒漠。荒漠里有一些不高的沙堆和许多矮小的草木,看不到村落,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,只有我们的车在辽阔地带跑来跑去,仿佛是哪里做过相似的幻境。
他的同伴手机信号时断时续,让他感到忧虑,因为若是没有指引,车辆恐怕难以穿越这片荒漠。我反正没有手机,也不想去管这些,反而能让我有充裕的空闲,在途中慢慢欣赏和领会这如同梦境般的景致。荒漠阻隔了尘世的喧嚣和杂乱,带来一种孤寂与广袤的体验,人的心境也变得超脱起来,我想,没有具体景色的景色,本身也是一种独特的风光。
同伴把座驾停稳,手忙脚乱地辨认方位。我开始憎恶手机,它使我们丧失了辨明方向的本领,甚至影响了是非的判断,我们已经被手机完全控制束缚。我望见午后迟钝的太阳,忽然记起小学课本中的歌谣,清晨起床,朝向太阳,前方是东,后方是西……
这片荒原呈现出赭石般的色泽,远方的地平线同样被这种色调浸染,广阔无垠的空间仿佛也浸透了褐色。散落的石子棱角分明,毫无柔和之态,藏匿在细密的草丛里,只是被岁月磨砺得愈发沉敛,如同历经漫长岁月的老照片,隔着遥远的时间静静诉说着过往。
远方矗立着两座高耸的“土柱”,孤零零地耸立在广袤的戈壁之中,宛若神话里的景象,奇异又壮观,令人惊叹不已。我催促朋友动身,驾车前往,这两根巨大的物体令我既兴奋又感到一丝不安。
一根金属丝网构成围栏,阻断了行进方向。那里是牧人的领地,用粗糙的木头建造的栅栏锁着一把大锁,旁边竖着一块木牌,牌上用不规范的字迹写着“入场费十元”。我们进不去,但“两柱”就在这片牧场上。心里不爽快,又向前开去十公里,最终碰上一个村落。在村子里走了一圈,看到只有三户人家,其中一家是售卖各种商品的店铺。我们询问过“两柱”的行踪,超市的经营者从衣袋中取出一串锁匙,表示你们亲自去查探。
我们终于来到那两个巨大石柱的近前,沿着一处险峻的坡地向上攀登,在它们底部,抬头仰望,只见它们直插云霄,如同两根并排耸立的天柱,并非由岩石或黄土堆砌而成,而是全部由戈壁滩上的沙砾构成,这些沙砾仿佛从荒漠中孕育而生,历经无数风雨洗礼,承受了多少磨难,却依然屹立不倒。
同伴无心欣赏这番景致,四下里举着通讯工具搜寻信号强度,在群峰的某个方位,他终于捕捉到一丝微光,同时确认了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,不由感叹,要是没有这些便携设备,当年我们究竟是如何度日的。
来到购物场所,支付入场费用,那位性情直爽的蒙古族女店主表示,这里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,门票就不必了,你们能高兴就行!听到高兴,确实令人愉快。感到抱歉无法提供免费游览,便买了最贵的两瓶草原佳酿当作感谢,每瓶售价24元。通常都会用手机进行支付,结果口袋里却一分钱都没有,同行的伙伴又开玩笑说,没有手机真是寸步难行。
手机信号时好时坏,我们四处碰壁,顺着北边方向瞎跑三个钟头,油箱灯突然亮起,总算望见那支庞大的运煤队伍,明白甘其毛都口岸就在眼前了。天色渐晚,火红的太阳正往下沉,远远地没入山峦和邻国地界。
进入那个城镇,它已经显现出城市的基本形态,道路笔直,房屋众多,街道两旁布满了各种商店,尽管访客稀少,但每家店员都面带笑容地欢迎客人,售卖着蒙古族特色商品,俄罗斯望远镜,韩国香皂,以及德国红葡萄酒,这些商品都让我非常中意,只是暂时不能付款,因为朋友的红包还要留作后续开销。
深夜里两个人畅饮了不少酒,时值午夜时分的小城,寂静得有些不寻常。逛累的人们想必都沉入睡眠,唯独我还在懵懂地清醒着,留意着门外寒风移动的声响。
“甘其毛都”,蒙古语意为“一棵树”,从名称就能推断出原先荒凉无比。第二天,我们十分失望地得知当天不能外出,守卫森严,连界碑都靠近不了,只能远远望见国徽下703的标记。借助朋友的手机,在钟楼和“一棵树”雕塑处照了张相片,算是完成了游览。
车子继续朝西边行进,沿着边界线前进,穿过乌拉特后旗的北部地区,依旧是辽阔的荒漠地带。一头红色的骆驼挡在道路中间,不管我们怎么按喇叭,它都不肯让开,反而从车窗外朝我们看。等它觉得没意思了,就离开了,我们才重新发动车辆,却没想到它竟然迈着小短腿追了上来。我猛踩油门,慌忙逃窜。
沿着 335 国道转向 331 国道,那条路是南北走向的,远远望见一座建筑,看起来像城堡,旁边有教堂,还有形状错落的民居,像是荒废了很久的旧城区。开车靠近了,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城堡,而是岁月在这里留下的作品,它们在松软的砂岩上形成了一些有趣的图案。站在“城堡”的底部,脚下是光滑的碎石,旁边有个废弃的圈羊棚,远处可见几片断壁残垣。缺水导致没有生机,缺少绿意,无法维持生命,所有事物都将消亡。尽管岁月能让河流断流,让生物迁徙,但荒漠却不会终结,时间在荒漠面前毫无作用。
为了传递信息,友人再不愿离开公路分毫,沿着公路一路疾驰。荒漠、沙海、红岩谷、花草地,飞逝而过的景致令人晕眩。我竭力维持体态,尽量向远处眺望。迥异的地貌,各异的体验,一幅崭新的图画令人应接不暇,此刻才真切感受到乌拉特后旗的辽阔幽深。
从北边到南边越过了阴山山脉,我们在巴音宝力格镇歇宿,那里是后旗旗政府的驻地,朋友因为收到了信号而露出了开心的笑容。到了晚上,我们决定好好慰劳一下自己,两个人点了一锅焖面来吃。焖面是北方的一种传统食物,据说是在秦朝时期蒙恬修筑长城于阴山时发明的,不过后旗的焖面竟然是以羊肉作为主要食材(通常情况下是猪肉做的),这让我们产生了想要深入了解的念头。半个钟头过后,一锅能供四人享用的焖面被端了上来,诱人的香气已经弥漫开来。揭开锅盖一看,色彩斑斓,红色的青椒、黄色的萝卜、绿色的豆角、白色的洋葱、褐色的羊肉让人看了目不暇接。入口即化的土豆、香气四溢的豆角、口感爽弹的面条,在嘴里引发了味觉的愉悦。吃完一整锅焖面,依然觉得意犹未尽,只能回味那满口馥郁的回味。
第二天一早去了县城的东升庙,那里有北方最高的释迦牟尼塑像,佛像高达69米,面向大佛,我们在此与旗帜告别,随即踏上返程,路上还惦记着昨晚吃的那碗羊肉焖面,心想打破常规往往能带来惊喜。
沿着山麓的马路,我们的车停在一个名为红山村的地界,由于路牌显示这里有炭窑口岩画。向上攀爬,在赤色的砂岩上,我们发现了知名的阴山岩画,仅存几处,也只有几道似马而非马的刻痕,像是刚被雕琢上去的。
天空阴沉,没有手机信号,不清楚今天是否会下雨,在高阙塞停车休息。高阙塞的由来,《水经注》中有记载:长城经过这里,连接着高耸入云的山峰,山体中间断裂,形成两边对称的缺口,高高地耸立在云中,看起来像门阙,因此得名高阙。这个塞地由障城、城墙和烽火台构成,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烽火台,它们像忠诚的卫士一样,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。回想往昔的战时景象,狼烟沿著城墙接连不断,宛若一条跃动的烈焰巨蟒,它传递的讯息虽然简略,却是一种对故土担当的执着,是性命攸关时的急切呼号。相较之下当代通讯设备收到的讯息纷繁芜杂,其中不乏诸多无用内容,常使人沉溺于庞大消息海洋而辨不清头绪。
站在高台上,视线所及尽是荒芜,狂风暴雨紧随而至,让人立刻体会到“四周的边塞声响随着号角响起,重重山峦之中,长烟笼罩落日孤零零的城池紧闭”的意境。我想,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块石料,或许都曾是某个生命的见证者,它目睹了战火纷飞的年代,也目睹了不同族群和谐共处的画面,“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”,在此处,生命与石块已经合二为一,每一块石料都值得我们敬重。
再往前走十多里地,抵达狼山西部的哈隆格乃山口,山势险峻,谷底开阔,很适合设置一个关隘。这个关隘紧贴悬崖,建在峡谷的西边。如今还能看到一些遗迹,那就是鸡鹿关隘,据说它是赵武灵王势力拓展的最终据点。当时叫什么名字已经不清楚了,后来因为王昭君在此居住,每天早上听到鸡鸣鹿叫的声音,才有了这个关隘的名字。远远望去,有几只岩羊在山里跑来跑去,几乎看不到什么游客,也感受不到昭君留下的那份风韵。
城堡四周杂草丛生,可以想象草地下埋葬着多少逝者,他们已经在此长眠两千余年,灵魂依旧在长城内外低回。如今几乎无人记得这些异乡客死之人。他们安静地躺在那里,没有人理会他们隔着万水千山倾诉的思乡之情,他们昔日的英勇,也许仅化作史册中寥寥数语。
安宁的背后是冲突,而冲突的根源在于人类永不满足的欲望,世间万物,只有人类因过高的智慧而招致祸患。
跑了四日,临走鸡鹿塞才察觉手机,但此刻已无意义。回到故乡,见小城也换新颜,杂乱喧嚣反倒井然有序。视线尽处尽是手机,处处皆成景致,原来万物皆美。
到家之后,立刻就抓起手机,迫不及待地给它充满电,然后开机查看。发现有 10 个未接电话,还有 2 条短信,不包括那些自动发送的天气提醒。在那些没接的电话里,有 3 个是来自外地的,而且都显示是被对方拉黑了;剩下的 7 个,其中 5 个是我的朋友打来的,我知道他们约我一起去洗澡吃饭。查看短信,是朋友发来的,说已经订好了饭店。仅收到两个陌生号码,我回拨了首个号码,接电话的是位女性,声音轻柔温和:“先生,您有贷款需求吗?” 我立刻挂断,又拨打另一个号码,接听的仍是女性,声音同样轻柔温和:“先生,您有贷款需求吗?” 心中稍感宽慰,庆幸单位未受影响,家里也未出状况。
旅途最终告一段落,我转而重新审视手机的功能。早先我曾反复思量,倘若某人远离手机,生活会呈现何种光景?此次出行让我察觉,手机并非不可或缺,甚至可以选择暂时关闭。我坦诚,我们难以割舍手机,它确实为大众提供了诸多便利与愉悦,诸如便捷的支付方式、海量的信息检索、实时的新闻更新以及网络上的商品选购等等。我们身处在真实生活里,却把许多宝贵光阴消磨在虚拟空间中,那些成千上万网上结识的人,又有多少是真正用心相待的朋友,只能含笑领悟 “天下众生皆兄弟” 这句话的含义。
人类天生容易厌倦,手机问世后,阅读习惯逐渐消失,面对面交流变得稀少,书信往来彻底没落,就连小偷也销声匿迹,它就像快餐一样,不留任何回味的空间,让人迅速忘却。给父亲拨打电话,得知他平安无事;与孙子进行视频通话,孙子表示只玩了一会儿,因为妈妈不让使用手机。手机似乎使我丧失了表达的能力,变得如同哑巴一般。愣愣地撂下手机,还是打算去探望乡下的父亲、省城的孙子,以及那些无需网络的片刻。也许,只有当我们学会在“没信号”时进行自我交流,才能在纷扰中回归生命的本源。
原载于2025年《鹿鸣》第四期
作者简介
周涛来自内蒙古包头市,是中国作家协会的成员,同时也是内蒙古作家协会的成员,曾在《鹿鸣》《合肥文艺》《散文百家》《天津文学》《作家天地》《人民日报》海外版等多种报刊上发表了一百多万字的散文,他的作品被选入了《包头文学作品选》《阴山下》《西口实录》等书籍,还出版了个人散文集《乡愁百味》《萨拉齐老故事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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